误解“天主教”的原意和真意会造成什么后果？

在网上看完了美国一位著名神学家和灵修学家，即乔治敦大学宗教学教授、方济各会修女伊利亚-德里奥（Ilia Delio）的讲座，心情再次不能平静了，因为我意识到，这么多年来，当我信心十足地向别人说“我是一位天主教徒”甚至“我是一位天主教神父”时，其实不见得我明白自己在说什么。
      差不多十年前，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了，遂在《名不正则言不顺》一文中，对“传教”和“传福音”、“天主教徒”和“基督徒”之间的本质区别做了比较，并分析了因此而给人们造成的误解、给基督徒之间带来的分裂等现象。那时，我已经认为自己相当超前了，但没想到德里奥修女的讲座却让我发现，其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。

在其于2014年4月25日为圣热罗尼莫大学所做的题为《在一个进化中的世界中重新理解“天主教”》（Reconceiving Catholicity in an Envolving World）的讲座中，德里奥修女首先从语言学的角度分析了“天主教”（Catholic）这一名称的来源。她指出说，英文的Catholic 一词是两个希腊单词kata（意思是“按照”、“根据”）和holos（意思是“整体”）合成一个单词katholikos后的翻译。这一希腊词最早出现在安提约基亚的依纳爵主教（Ignatius of Antioch）约在公元108年写给士默纳（Smyrna，位于今天土耳其最西部）的信友们的信中：“耶稣基督在哪里，哪里就有天主教会”（wherever Jesus Christ is, there is the Catholic Church）（第八节）。所以，在德里奥修女看来，我们今天所说的Catholic Church，也就是汉语所称的“天主教会”，根本意思应该是“按照整体的教会”或“朝向整体的教会”。

      众所周知，我们今天之所以有“天主教会”和“基督教会”的称呼，不外是自明末进入中国的利玛窦等人，随着对Deus这一拉丁名词的不同翻译而出现的。作为一名初来乍到的“老外”，利玛窦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译名，故此曾尝试过“陡斯”、“神”、“天”、“上帝”等名称，但最终选择了“天主”为拉丁语的Deus或英文的God的汉语翻译。于是，“天主教会”也就由此而来。这些年来，也有不少学者曾呼吁把“天主教会”按照英文Catholicism的意思改译为“大公教会”，目的是能够更加接近原意，但积极回应者并不多。如今，看到德里奥修女的讲座，窃以为，其实“大公教会”也不见得能完全表达出katholikos=kata+holos（按照整体/朝向整体）的意思，更不用说“天主教会”了。

      德里奥修女的见解的确值得我们深思默念，但我敢说她并非第一个有此认识的学者和宗教人士。早在上世纪初，来自法国的教会历史学家、圣经学家劳伊斯（Alfred Loisy，1857-1949）神父，就已经意识到了当时和所谓的“现代主义”（modernism）势不两立的天主教会，在观念方面出现的大问题。他曾这样说：“耶稣来宣讲的是天国（Kingdom of God），但最后到来的却是教会（Church）”。这是因为他以圣经为准，发现耶稣在四部福音中提到“天国”二字多达五十多次，但“教会”只有两次（参见玛16:18；18:17）。劳伊斯神父这句话的核心意义不外是：不论是哪个宗教，尤其是基督宗教，在传播并捍卫自己的信念和利益时，所采用的态度和做法必须要符合耶稣的天国愿景和纲领。当二者出现冲突时，应该是教会改变以符合天国愿景，而不是要天国改变来迎合教会。

遗憾的是，在1908年，劳伊斯被教宗比约十世给予开除教籍的处罚，但半个世纪后，梵蒂冈第二次大公会议又明确指出说“教会……接受了宣布基督及天主之国，以及在各民族中建立的使命，而成为天国在人间的幼芽和开端……然而，教会在自己的怀抱中，却有罪人，教会是圣的，同时却常需要洁炼，不断地实行补赎，追求革新”（《教会宪章》5，8）。然而，总有一些人无法接受这样的观念，于是，也是来自法国的勒菲尔（Marcel Lefebvre)总主教，就是以“比约十世”的名字，为他同教会分道扬镳的团体命名的。直到现在，该团体试图彻底否认梵二精神的努力一直没有放弃。

同样是来自法国，集哲学家、神学家、文学家、地质学家、古生物学家于一身的耶稣会会士德日进神父（Teilhard de Chardin, 1881-1955），在一封写给他的好朋友瓦朗山（August Valensin）神父的信中这样说：“我越来越觉得，我们已经不再是‘大公教会’（Catholic）了，而只是在维护着一种教派（religious sect）和体制（system）”。不久后，他又在《人的意识》（The Sense of Man）一文中写道：“我们正在开始明白，而且将永不会忘记，将来唯一对人有可能的宗教，就是在一开始便教导他满怀激情地去认识、关爱并服务他也是其中一员的这个宇宙”。作为对德日进思想有精专研究的德里奥修女，对这样的论述和观点一定会感同身受，我们从她上述讲座中就能窥见一斑，其它海量著作就不必多说。

      但愿像劳伊斯、德日进神父等人的在天之灵帮助今天的基督宗教，能朝向“满怀激情地去认识、关爱并服务我们也是其中一员的这个宇宙”，而不是要么为了一己之利，要么纯粹不知道为了什么，总是从“教派”、“制度”和“传统”的角度出发，陷入自娱自乐，甚至彼此排斥和争斗的怪圈中。最终与“国王为儿子摆设的婚宴”和“父亲为浪子准备的欢宴”失之交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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